茂密的绿树簇拥着一座十几米高的白色垃圾山——这是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在花沐湾渣土弃置场（以下简称花沐湾渣土场）看到的景象。200万立方米建筑垃圾、生活垃圾混合物堆积于此，形成巨大的垃圾山，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垃圾山四周污水横流，在山下汇成2000平方米的渗滤液坑。

以此渣土场为线索，督察组顺藤摸瓜，对湖南省张家界市建筑垃圾处理情况进行深入调查，发现张家界存在建筑垃圾处理能力不足、处置设施建设滞后、监管缺位、规划缺失等问题。

成堆的垃圾山和无证的渣土场

“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简易垃圾填埋场。”这是督察人员进入花沐湾渣土场的第一反应，到处堆放的垃圾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震撼。

2024年4月，督察组暗访期间结合举报线索和卫星影像图片，将目光锁定花沐湾渣土场。“通过卫星影像可以看出，渣土场所在区域明显发白，我们当时就怀疑这里可能堆放了建筑垃圾。”督察组工作人员说。

督察发现，花沐湾渣土场采取简单粗暴的填埋方式处理建筑垃圾，不仅未按环评批复要求建设挡渣墙、截洪沟、沉淀池等设施，更是缺少经营渣土场所需的临时用地手续，长期处于无证经营状态。

对此，张家界美界环保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美界公司）的解释是，因没有重点线性工程作为依托，花沐湾渣土场临时用地迟迟没有得到批准。

美界公司是市属国企张家界市经济发展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经投公司）的子公司。2019年，以创建国家卫生城市为契机，张家界对建筑垃圾处置工作作出安排部署，明确支持经投公司负责张家界中心城区渣土场的选址、建设和经营工作。次年，美界公司成立并负责庄家峪、花沐湾、魏家湾等3家渣土场的经营管理工作。但督察发现，3家渣土场中，仅有庄家峪一处是手续齐全、合法经营的渣土场。

2022年11月，美界公司和花沐湾渣土场经营承包合同到期，不再负责相关的经营活动。但督察发现，承包合同到期后，花沐湾渣土场仍在非法经营。

2023年，花沐湾渣土场临时占用林地手续到期。花沐湾渣土场本应停止使用临时占用林地，并在2024年4月28日前恢复植被和林地生产条件。

但直到督察组4月暗访，仍看到不少运输车辆进出，堆放装修垃圾——装修垃圾是建筑垃圾的组成部分，相较工程渣土、工程泥浆等建筑垃圾，装修垃圾的成分更加复杂，既包括金属、塑料等可回收垃圾，又包括废油漆、灯管等有害垃圾，对生态环境危害较大，需要经过筛选、分类等流程进行处理。

资质缺失，监管部门放任花沐湾接收上万车垃圾

为何只能堆放渣土的渣土场沦为装修垃圾的填埋地？

依照《张家界市建筑垃圾管理和资源化利用实施方案（试行）》规定，张家界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以下简称城管局）应负责建筑垃圾产生、收运、处置、利用等活动监管。但实际情况是，城管局不仅没有做好监管工作，更是成为花沐湾渣土场装修垃圾的主要客户之一。

2022年8月，城管局下属的垃圾处理监督站以甲方身份与花沐湾渣土场签订《装修垃圾处置协议》（以下简称《协议》）。《协议》明确规定，垃圾处理监督站以每车70元的价格支付花沐湾渣土场装修垃圾处置场地占用及劳务费，花沐湾渣土场只负责提供倾倒场地及现场处理劳务和协调当地群众关系。“签订《协议》是为了解决张家界装修垃圾倾倒问题。”垃圾处理监督站工作人员表示。

签订《协议》至今，超过一万车次的装修垃圾运往花沐湾渣土场，总量约29万立方米，但花沐湾渣土场并不具备相应的处理资质。《湖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加强城市建筑垃圾管理促进资源化利用的意见》明确指出，从事建筑垃圾运输、消纳、处置的企业获得核准后方可处置建筑垃圾。

“这意味着企业需要经过相关部门的审核、具备相应资质才能从事建筑垃圾的运输、消纳和处置工作。”督察组工作人员解释道。

“为何不对花沐湾渣土场的资质进行核准？”面对督察组的询问，城管局工作人员多次声称对相关政策不了解，又在随后提交的说明材料中表示，按照依法行政原则和优化营商环境的相关要求，城管局无法对建筑渣土弃置场的设置进行核准，只能在建筑垃圾处置核准中要求建筑土渣倾倒至指定地点。

“这是对政策的理解不到位，目前张家界对建筑垃圾处置既没有特许经营制度也没有核准制度，相当于建筑垃圾处置企业没有准入门槛。”督察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但值得注意的是，督察组进驻后，垃圾处理监督站以“存在未取得临时用地审批、林业用地到期等有关问题，已不再具备履行收纳装修垃圾的条件”为由，解除了与花沐湾渣土场的合作协议。花沐湾渣土场暂停运营。

以绿色发展之名，行“两高”之实

张家界的装修垃圾要去哪？答案本应是湘西北城市固体废弃物绿色循环利用项目（以下简称湘西北项目）。

2020年，为推动包括建筑垃圾在内的固废资源化利用，张家界市引进湘西北项目，这是全市唯一的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工程。该项目通过对拆除垃圾、工程垃圾、装修垃圾等固废进行资源化利用，生产水泥、骨料等产品。

但该项目实际上是打着绿色发展的名义，行“两高”项目建设之实。项目立项至今，作为项目主体工程的建筑垃圾处置生产线至今仍停留在土地平整等前期工作阶段，但能盈利的配套工程——4000吨/日水泥生产线却已于2023年先期投产。

“张家界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几乎为零。”督察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建筑垃圾无处可去是张家界的一大痛点，也是导致张家界建筑垃圾全过程联单管理进度严重滞后的原因之一，“因为垃圾没有出口，监管没有办法形成闭环。”督察人员表示。

《湖南省城市建筑垃圾管理实施细则》要求，各地应对建筑垃圾产生、运输、处置等实行全过程联单管理制度，建立建筑垃圾信息监督管理平台，记录建筑垃圾来源、类型、接收量、处置量等信息，平台张家界有，但形同虚设。

“我们在花沐湾渣土场检查的过程中，随机拍摄了一台建筑垃圾运输车的车牌号，平台中没有任何关于该车辆的信息。翻看平台中录入的车辆信息，其清运量、清运准确率等数据也处于缺失状态。”督察人员告诉记者。

同样缺失的还有规划。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要求，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制定建筑垃圾污染环境防治工作规划。但张家界规划编制推进缓慢， 4个县（区）中有3个县（区）仍未出台相关规划。 “这说明张家界对建筑垃圾处置的重视严重不足。”督察人员表示。

如今，缺失仍然存在。随着花沐湾渣土场暂停运营，张家界市区唯一一个装修垃圾转运点双峡装修垃圾收集点也因垃圾无处转运达到饱和状态，不再接受装修垃圾。张家界市装修垃圾转运、处置系统正处于瘫痪状态，靠环境“吃饭”的张家界，必须尽快移除挡在面前的“垃圾山”。